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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為誰洗手作羹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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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蘇晴給我寫過的信從抽屜裏拿出來,放到徐陽送我的松木匣子中。

三年前,蘇晴走的時候,臉上帶笑,卻是如山間的一汪死水,她總說她是一個灰姑娘,沒有南瓜馬車,也沒有水晶舞鞋,有的,只是最薄弱的心防和最堅不可摧的偽裝。照她的說法,只要學會假裝,總有一天能銳不可當。

那一次,是她偽裝得最失敗的一次。

這三年來,我常常寫信給她,告訴她a市發生的各種新鮮事,告訴她我給她做了新的手工品,等哪一天重逢了就送還給她。她也會給我回信,可是在她寫給我的信中,字字句句都圍繞著那些山區的孩子,對於山外的一切,從來都只字不提。

以致於我都覺得,好像她的一生,本就是從那裏開始的一樣。

從來沒有在a市呆過,從來沒有遇到過霍明遠,從來沒有過那些驚天動地的歡喜和毀天滅地的絕望。

她給我的信時長時短,有的時候,她會詳細地給我講她和孩子們之間發生的故事。她說那裏的孩子家境都很貧寒,她說那裏的孩子常常給她溫暖,她說,也許是真的,幸福都得通過比較才能使人認識到。她說,“一一,我現在過得很好,他們需要我,而我,我需要他們需要我。”

我不知道她所寫給我的快樂是真的,還是只是她的偽裝。她的心裏有著巨大的傷痕,但她從不給人看。以前她給我講過一個故事,說是一只小猴子,胳膊上受了傷,細致地纏了繃帶。其他的猴子們知道了之後,都爭先恐後地來看望他,先是看看他的傷勢,再一臉同情地感嘆一句,“哎,傷得好嚴重,你好好休息吧!祝你早日康覆。”大家的關心都發自心底,出於善意,小猴子每每感動得眼淚嘩嘩。只是沒過多久,那只猴子便死了。

我當時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支著腦袋問她,“傷得那麽重嗎?無藥可醫了嗎?”

蘇晴笑了,“其實只是一個小傷口而已,養幾天就好了。可是來看望他的人那麽熱情,每每都要他扯下繃帶給他們看,越看傷口越感染,越看傷口越難愈合,最後潰膿發炎,直到回天乏術。”

現在的蘇晴,就像那只小猴子一樣,一個人在角落裏舔舐傷口,等它自己愈合。而我,除了在這邊等她,什麽也做不了。

我仍舊每天開開心心地上班,開開心心地與林溪鬥嘴,開開心心地跟徐陽約會。我們這麽努力,理應得到幸福。

唐糖一直沈浸在情人節那天“玫瑰的海洋”裏,那日的大賣讓她對自己往後的人生自信滿滿。為了慶祝她的初戰小捷,她決定在接下來的第一個周末帶著我們出去野餐。

而我們的“一緣堂”,因為無人照料,只能暫且讓它歇息一天,美其名曰“養精蓄銳”。

唐糖說,這是放長線、釣大魚,自己開的店,就要隨時能控制它的開關,這樣才能使自己有成就感。

其實在這樣的季節出去野餐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選擇,但唐糖說,正是周圍的斷壁殘垣和枯草禿枝,才能映襯出我們張揚燦爛的青春。

我想,唐糖一定忘了,這一年,她已二十有六,早已不適合用“青春”這樣的字眼。

我們出去的那天陽光還算明媚,打在身上,能溫柔歲月的樣子。唐糖果真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,一到目的地就邊跑邊大聲的叫。

看得念念目瞪口呆,“唐糖姐這是怎麽了?”

我看看她們,又看看那邊瀟灑張揚的唐糖,故作沈吟道,“也許,是被一種叫青春的東西附了身吧!”

我們把毯子鋪在地上,擺上水果和點心。時下的確不是野餐的好時光,雖是新春時節,春水倒已初生,春草卻還沒有冒頭,周圍一片寂靜料峭,偶有不知名的鳥雀在枯草叢中踱來踱去,卻也是悄無聲息。然而我們的心情卻與周圍的景象截然不同,這是新的一年,很快就會有樹木發出嫩芽,花蕾綻放枝椏,一切的一切都將恢覆生機,一切的一切都將獲得新生。

微風習習,帶著些料峭的涼意,卻讓人覺得清爽至極,我們將炊具拿出來,在輕柔的微風中沐浴陽光,洗手作羹湯。

唐糖從我手中奪過菜刀,一邊揮手斬洋蔥,一邊揮淚說,“不正常啊一一,你手工做得那麽好,手應該不笨啊。”

我把下巴微微揚起,哼了一聲,“我本來就不笨。”

“可是你這刀法,也太……別具一格了吧!”

難得唐糖也會用這麽委婉的字眼,我真的有點感激涕零。

我正想轉身去幫小優她們,就聽唐糖在身後大喊,“一一啊,趕緊給徐陽打電話,讓他過來!”

“不是我們內部的活動嗎?”我回頭疑惑道,“叫他幹嘛?!”

“你什麽都幹不了,還不趕緊找個幫手?”唐糖從一旁挑起一塊蘿蔔扔過來,橫眉怒目,活生生一副母夜叉的樣子,“快點去打電話啊!”

於是我只好去給徐陽打電話,其實這段時間他經常值班,我也有幾天沒見他了。

電話響了很久,沒有人接聽。

再看看唐糖那鋒利的眼神,我只好再接再厲,又打了一個過去。

這次接通了。

徐陽的聲音帶著些疲憊,疲憊中又透著些喜悅,“一一。”

“嗯,徐陽,我跟唐糖她們在外面野餐,你要過來嗎?”

“野餐啊,可以帶家屬?”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,卻是出奇的好聽。

我被他這一個“家屬”說的有些心慌,只硬著頭皮問他,“你來嗎?”

“今天恐怕不行……”他笑笑,“現在在醫院呢!走不開……”

“恩,”我也笑笑,“沒關系,那你忙吧,工作重要。”

“一一,”他緩緩開口,“下次再有這樣的活動的話,記得早點跟我說一下。”

“嗯。”我點點頭,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。

就聽他又開口,“我好跟別人調班。”

於是在那頓野餐中,最終還是我一個人坐享其成。依唐糖的理論,不會做飯的人,都還是個孩子,未必真的有人照顧,卻怎麽都離不了別人的照顧。

唐糖說,照我這樣,有人寵著還好,一旦失寵,日子就會過得很艱難。

她說這話的時候難得的正襟危坐,身上散發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氣息,我雖然知道她這表現不乏故意演戲的成分在,可是她說的如此有道理,我必須得好好想想才是。於是我決定發奮圖強,好好學一手廚藝,假使哪一天真的陷入孤立無援之地了,也總不至於把自己給餓死。

既然要學了,就要好好學。既然要學好,就必須得找個好師父。依著這樣的理念,我必然是要拜到林叔叔的門下無疑。

於是我第二天就拿著點心敲響了樓下的門,開門的是陳阿姨,看到我就兩眼放光。我想,就算是親女兒回門,陳阿姨的反應也有些誇張吧!

當知道我的來意之後,陳阿姨指著我的腦門兒點了好幾下,一個勁兒地說我沒出息。她說,真正成功的女人不用練得一手好廚藝,而是有一個廚藝巨好的丈夫,讓他日日為她洗手作羹湯。

我想這可能是每一個女人的夢想,但可能大多數女人都只能這樣想想,而我,便是這大多數女人中的一個。我訕笑著,“哪兒能每個人都像您這樣,運氣這麽好啊。”

“我看一一就有這樣的運氣!”阿姨笑瞇瞇地看著我,看不出是在開玩笑,還是在說真的。

我仔細想了想,徐陽的手藝好像真的不怎麽樣,跟林叔叔相比的話,哎,還是別比了……

“阿姨您又取笑我呢。”看著陳阿姨意味深長的樣子,我終於緩過神來,不由失笑,陳阿姨向來喜歡開玩笑,怎麽這麽多年了,我還是這麽輕易就當真了……

“怎麽會呢?你看林溪的手藝不就很好?”陳阿姨依舊保持著百年不變的笑,突然又一本正經道,“要不,阿姨給你介紹一個?”

“阿姨,您忘了…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。”我努力保持臉上的笑,盡量不讓它顯得僵硬。

“沒事啊,男朋友嘛,又不是老公,不好咱就趕緊換!”陳阿姨說這話的時候,手裏還捧著茶盞,慢悠悠地晃著,那樣子,就像古時候的官太太,說一不二。

這下,我是無論如何都保持不了臉上的笑了……

最終我還是跟著林叔叔學了幾次廚藝。其實以我這半吊子的水平,說“廚藝”實在是有些玷汙了這兩個字了。手工刀就像我自己的手,讓它向左它就向左,讓它向右它就向右,分毫不會差。但是菜刀嘛,就像是一個慣用短刀的人從別人那裏偷來的長鞭,真的是怎麽使怎麽別扭。

林溪知道我跟著林叔叔學廚的時候,將我大肆嘲笑了一番。他說,“程二啊程二,說你二你還不承認,菜刀是應該這樣使的嗎?你以為你在雕花還是在刻版畫?”

他還說,“一一啊,洗洗睡吧,把醋當成了醬油,這一鍋子菜還能要嗎?”

最後,大概是實在是忍受不了我這只菜鳥了吧!他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看著我,頗為勉為其難地說,“算了吧,一一,你別學了。要不以後不管你去哪兒都帶著我,我給你做。”

我自然不可能走哪兒都把他帶著,我能帶走的,只能是他和林叔叔的廚藝。

於是我告訴他,“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”,與其在這裏嫌棄我,不如快來幫我看看,到底是哪裏老讓我出錯。

他當時給了我一記白眼,拿了個水果走開了。

不知道是林叔叔的命令,還是他自己神經錯亂。有一天他突然給我寫了詳細的菜譜,讓我下了班到樓下找他,他要教我做。

那道菜是“梅菜扣肉”,他最愛的菜式。

那晚忙活了很久,到陳阿姨和林叔叔都餓得有點發昏了,我的梅菜扣肉才剛剛有點梅菜扣肉的樣子。

從那以後,我連續做了一周的梅菜扣肉,每次做好都拿到樓下給林溪嘗,直到有一天,他的一雙桃花眼波光蕩漾,唇角的笑意都十分的溫和柔軟,我聽到他說,“恭喜你,程小二,你可以去做掌勺的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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